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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8月19日 星期二

【悲慘世界- Jean Valjean中心】三次他對Javert說話被人打斷,而最後他們不需言語。(三)

自那之後,生冷的鐵鍊聲與銹斑味緩緩地在生活中淡去。之前的虛影以及幻聲就好像只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夏季陣雨,徒勞無功的疑惑或是破口大罵後還是只能拉高風衣或是認命的被浸濕。

揮別了鐵鍊,取而代之的是Cosette這孩子的輕語關心,以及Marius康復後頻繁的拜訪。我們彼此都很有默契地聊了些不屬於政治範疇的話題,多是最近市面上有哪些小說故事,哪裡的教堂重新翻修了之類的雜事。而與Cosette一起在公園散步這檔事,也變成由Marius代勞。不管他們有多麼擔心我這老頭,我還是堅持讓他們有私人的相處空間。


那是Jean Valjean沒體會過,也無權剝奪的。


獨自一人在歷經滄華的首都街道走著,過往的日刻片段就像是幅藏著細節的偵探小說,癡迷的讀者總能記住每個章節的變化:老闆眉頭隱藏著家計的吃緊、黃毛狗兒賴皮的加劇。而我想在面熟的路人眼中,我也不過就是個少了女兒陪散步的老父吧?

嘗試著慢慢習慣,往後不會有人陪伴的日子。老舊衣櫃不會被亮色系的洋裝塞滿,樓梯把手少了紫丁花與甜橙的香粉味,而煮晚餐時更是只要煮適當的分量,剛好夠一個老人能夠自己獨力享用完。

反正都要攤出掌上的鬼牌給Marius,強迫自己習慣也沒甚麼。待我用雙眼紀錄下Cosette的幸福之後。


-日子終究是要過下去的。


相比了先前的凍雪與死寂,二月的陰雨似乎不那麼令人生厭。綿綿細雨點綴著庭院新生的花苗與幼芽,讓這充滿歡心的日子多了點祝福。

以粉色作為基底,蓬鬆的白色禮服完美的襯著Cosette,秋麥色的頭髮柔順的被細繩髮圈盤起,上頭的細碎小花像初雪般點綴著包頭。Cosette對著場內的賓客露出親切卻不失身分的微笑,在我隔壁的幾位婦人,私語著新娘的舉止是多麼的高貴、出眾。

我猜她們是Gillenormand老先生邀請的賓客吧?想必他一定對不少人吹噓了有一位貴族出身的孫媳婦,或是對六十萬法朗的高額嫁妝感到滿意。


-結果假造身分在幾十年後的現在,還是適用嗎?


賓客們開心的拿著酒杯,淺嚐廚師精心製作的婚宴餐點,他們算計得擺弄自身的表情,用精心包裝過的話語帶著輕柔的讚許,實際上則是想從對話中撈取嚼舌根的素材。

雖然可笑,但也許這就是所謂上流階級的生活方式。也是能實現Cosette幼時口中嚷嚷著的世界,美好壯闊的城堡建立在遙遠雲端上。

我並不是沒有面對過這種場合,在濱海蒙特勒伊身為一個市長、廠長,理所當然地見識、主辦過了,而這場宴席不管我怎麼婉拒,幾個月下來都被這對新人口頭拜託,以及Marius的老祖父用帶刺眼色拉著出席。

但是如果如果這個宴會場上不是Gillenormand老先生邀請的客人,如果能多個Marius熟識的那幾位;頑皮的淺褐髮小男孩也許會故意潑翻侍者手上的酒水,在這些長舌婦的裙擺上,然後露出個不羈的大笑與嘲諷。真誠的幾個大男孩們也會在:長相最為俊逸的那個定會想在這場合,不顧一切高談局勢、希望。而一旁的朋友會揮動玻璃酒杯高歌一曲。

那是多麼真誠的肢體語言,與不做作的祝福。那種彷彿早晨市集的歡快氛圍,很少人能夠拒絕參與其中。

但他們,拋頭顱掃熱血的年少可能性,卻早被這個國家拒絕了。


注意到我的視線,Cosette這孩子揮了揮手靦腆的笑著。也是今日主角的Marius跟著看了我,爾後低頭側身在年輕新娘耳邊說了幾句,Cosette輕拍了新郎的手,看口型應該是在安慰Marius

我猜想Marius是希望他的那群朋友能夠來當他的伴郎的吧?或是Cosette曾在對話中跟我提到的,Marius沒見過幾次面與祖父決裂的父親。

越是這種喧嘩的熱鬧場合,似乎就越容易想到亡者。幾十年前,某場任職酒會時,我就有過這念頭;奢華大餐與地方仕紳的認同都無法滿足新上任的Madeleine市長,因為那些都無法挽回Jean Valjean的親人死於飢寒。

所以Madeleine用上等的毛料大衣包裹住了屬於Jean Valjean的痛苦與秘密。市長絕望心頭上的亡者,無法就這麼在身旁,看著我們所擁有的一切,給予肯定。


盛著白酒的威尼斯玻璃杯與我一同,走離了Gillenormand老先生習慣被奉承場合,現在相對安靜的涼亭比較適合待著。感受著細絲雨珠輕打在臉上的感覺不是那麼的討厭,石階上長著短絨絨的青苔,它清新的氣味透過雨水傳遞至鼻腔,宴會上的濃烈香水味完全被取代。

白石涼亭上有幾株枯藤盤繞,上面還有萎縮的葉子在蜷伏著,我選擇了靠近門口的樑柱附近,坐進了打磨光亮的座位上。把酒杯放在一旁,緩緩推揉容易被壞天氣刺激到的舊傷;肩膀、手腕、腳踝,雖然不得體,但反正來賓多是為了巴結與應酬而來,想必不會有人會跟某個老男人一樣,讓自己的皮鞋沾滿泥濘只為這雨中獨有的寧靜。

彎身按摩完腳踝後,我整理了下微濕的褲管,開始抬頭欣賞這朦朧的庭園景致,團團的灰綠中有些許花朵的粉色。雨就是有這種魔力,讓事物的輪廓變得模糊,細樹枝的分岔、石頭上的苔癬,這幅畫的細節都被雨一筆一筆的糊化。

這雨,讓我想起了土倫。

海風所帶來的鹽分在鼻腔駐紮,肌肉因為過度搬運石塊而浮腫,顯現通紅。那場即時的暴雨夾帶著雷聲打在所有囚人的身上,沒有人因為驚嚇而躲避轟天雷聲,反而是一種感激的情緒隨著陣陣閃電而昇華。雨水平等的打落在每個人身上,洗刷了每個有罪者一生的髒汙與疲勞。甚至有人直接跪倒在、放聲大喊感謝天父的慰藉,囚衣在砂石地上開出了一朵朵鮮艷的紅花。

當時的獄警們又是什麼表情看著與他們有著共同信仰的囚犯呢?

記憶中,那個急躁的男人,右手就麼自然地放在三角尖帽上喃喃自語。


-而在那之後呢?


他說了


急於催促記憶浮現的我,沒有注意周邊。所以當黑已經踏進涼亭時,我整個人就像涼亭的柱子僵著,無法把心中的情緒馬上表達出來。

那抹正直的烏色走近了涼亭,面對著我。他穿著跟上次見面時同款的制服;那件衣服也像記憶中一樣,並沒有殘留剔透的水珠。水珠也同樣的並沒有在執法者的短髮上停暫半刻。

Jean Va-。」

「你知道嗎?我第一次看到你時也是在雨天。」我就這麼打斷了,那擁有令人懷念綠珀色眼珠主人的發話;那帶有點粗躁嗓音結合頓挫的特殊語調,就這麼隔了幾個月後重新出現在我眼中,但我並不像過去那麼能那麼肯定。

……」而Javert他也很配合,沒有把話,而是抿了抿嘴,坐在我的對向位,等著我的下一步動作。

「跟那次一樣,儘管路上行人的衣物都被打濕,但只有你完全不受雨天影響,彷彿有看不見的幽靈幫你打了把傘。當然,這聽起是多麼的-」

『荒謬。』

從涼亭邊角降落的雨水,用它的滴答聲包圍住了我們之間的靜謐。

如預想中般,從兩人的口中同步說了一樣的字彙。

Javert的臉上並沒有任何變化,可是唯有跟這庭院一致的綠眸,還有那淺色的睫毛上的水珠提醒了我。


那陣屬於土倫的雷雨,是時候該停止了。


我該從哪開始自白呢?是該說這些日子來,如何在不被Cosette發現的情況下,收買、關說巴黎各區警察署,就為了一撇那人員名簿,有沒有期望中的名字出現。還是該說伴隨著一系列的調查行動,我一直在偏頭痛的漩渦中承受著失去的恐懼呢?

內心試著釐清這幾個月的思緒與記憶,從腦部深處緩緩擴散的熟悉痛感無法阻止偏執。

「這樣好嗎?」咫尺的距離Javert問著,臉上有我讀不透的表情,一種不太可能屬於他的情緒。「看清了,對你真的有幫助的嗎?」

聽到這一句警告,我遲疑了那麼一下。

內心有個聲音輕聲著:是啊,讓雨繼續下又如何呢?

儘管有疑問,我還是起身並慢慢地把手移向待解的謎團

真不可思議,每試著接近一吋,越能感受到雨季的濕氣從自己身上被剝離,指尖、指節、手腕、手臂,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輕盈。

「其實我也不清楚這樣做帶來的後果,可是你並不是-」

那種因為忐忑不安所帶來的心跳被強烈放大,催促著我只要再一步,就能碰觸到那不可能的-


「爸爸!」

Fauchelevent先生您在跟誰說話?」


連串的呼喊,綁住了我現在的舉動,僵直的回頭看到了今天的主角們,站在涼亭外一臉驚慌的看著我。怎麼了,為什麼你們會在這裡呢?典禮出了甚麼狀況了?你們這樣不是會讓身上的衣服都被弄髒、弄皺了嗎?

裙襬沾著雜草雨土泥的Cosette上氣不接下氣的抱著我,淚水打濕了臉上的妝容。Marius則在一旁不斷地說著我是他的救命恩人,要不是因為Thénardier夫婦闖進會場想敲詐,也許他永遠無法知道真相,會就這麼忘恩負義。

我無法專心面對CosetteMarius帶來的慌張,只是從大衣的內袋翻出一張被揉得過分的報導,對著涼亭、剛剛Javert存在過的位置,自己跟混亂的內心做了最不乾脆的妥協與訣別。

真真正正的看清,這八個月來一直被我刻意忽視的文字。


“於塞納河邊發現了一具屍體,根據衣著與攜帶物品推斷,已確認是隸屬於巴黎警署的巡官。”


“-Javert。”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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